惊 秋
夏与秋的禅让仪式在一场夜雨中悄悄进行,没有匝地的灯火,没有喧天的礼乐,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夏天的旗帜降下来了,秋天已顺利地接管这片焦土。
院子里的梧桐欣喜地响应着秋风,抛下枝头的第一片枯叶,秋天果真来了吗?像我这样迟疑而又雀跃的人该不是少数。谁卷起了薄薄的帘子,把目光投向夜海深处?谁守望着此刻的寂寥,独自斟满浅浅的酒杯?他若笑出声来,一定十分畅快。
我真切的听到了秋天的号角,它响自天末,密密地播入大自然的领地。顿时,叶儿黄了,草儿枯了,果子熟了,人们脱离了苦海之境,步入了清凉世界。
当桂花飘香的时节,空气仿佛被丝丝缕缕地被染过一般,染的那么透,从衣衫上也很难将那芳香掸落下去。一朵朵一层层的菊花,已不劳陶渊明到东篱去采,如今狭路相逢,处处可见,甚至在一杯清茶中也可以看到它绽放笑颜,就仿佛是宿世的知己,你要躲它永远也躲不开。
我坐下来,仔细清点自己的思想,这正是秋天应做的功课。树上既有硕果,也有败叶,我走进这片生命的林子,是聆听天籁,观赏风景,还是借助一番沉思跨入觉悟的门庭?
我踏着落叶而去,负着果实而去,秋天将接纳我;如果我穿过那片丰美的林子而一无所获,我将会看到秋天紧闭的篱垣。
秋天摆明了生与死的双面绣,古人紧盯着它的负面目不转睛,发出的几乎全是忧郁的感叹,屈原的“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杜甫的“万里悲愁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和欧阳修的“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就不必说了,他们的诗文都稳稳地落实在一个“愁”字与另一个“悲”字上,苏东坡的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也显得心事重重,不是很有把握。唐代才子刘禹锡却别具怀抱,这位“前度刘郎”绣口一吐便是力压千秋的豪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样的诗句最得秋字精神,足以将内心的郁闷一扫而空。
中国的传统节日有一个共同之处,口中总免不了要嚼点什么甜甜腻腻的东西——年糕、汤圆、粽子、月饼之类,但秋天里有两个节日——中秋节和重阳节——却能让人额外地思考一下生命的意义。独自望月或结伴登山,对亲人的思念,固然是一方面;悲欢离合夯实了我们对生命的真实感受则是另一方面。这两个节日对于孤独的人,尤其是那些漂泊于异国他乡的游子,总是一个善意的提醒。他们的脚步可能返航,也可能走向更远方,但思念的风筝线永远都不会扯断。
面对秋天,敏感的心灵不可能不惊,好在这是惊奇之惊,而不是惊恐之惊。秋日之明艳、秋月之皎洁、秋菊之清雅、秋桂之芬芳,其实又何止这些,还有秋风之怡爽、秋水之平淡、秋叶之沉静、秋鸟之安详,秋的诗篇天然多情,天然多思,难怪有人说秋天出生的孩子心性格外敏感聪明。秋天的确是是智慧成熟的季节,庄子的那篇《秋水》你温习过了吗?
“明月几时有?”自古以来,多少人泛舟去问,拈花去问,把酒去问,捋须去问,拉着胡琴去问,奏着古筝去问,弹着琵琶去问,问的何等殷勤,只可惜永无答案。但我们这样抬头去问,便是向昊天探问生命的悲欢,便是借助那面天镜来照现我们的心。
诚然,认识生命,最好从秋天启程。
一年四季,秋日最美。记得诗人苏东坡在《赠刘景文》一诗中曾留下如是的诗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是前人对大自然之秋的赞叹。
我手中这只黄灿灿的橘子散发出馥郁而持久的芳香,它是秋天的馈赠,也是秋天的一颗勃勃跳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