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微型小说）
龚伟力
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这是在哪里,只知道一直躺着,但没睡着,眼睛睁着,但没看着。他看不见,但他不瞎,只是看见也不知看了什么。脑子空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好象只有棉花,白花花的一片。
他幻想成为画家,他画素描,画静物,画写生,画人体。他画山水,画花鸟,画鱼虾,画马牛。他画工笔,画写意,画水粉,画油画。他画齐白石,画郑板桥,画徐悲鸿,画刘海粟。他画毕加索,画罗丹,他画一切,画所有,结果一切都没有,所有皆无。他画了无数人体,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画头部,画乳房,画臀部,画阴部,他只画了肉体,画不了灵魂,那只是一堆堆肉,看不见一个个人,更不见一个个生命。他画了一辈子,始终成不了画家,最多只是个画匠。
不对,画匠也成不了,只能成个木匠。他看不见,却听得见,锤子敲打声,电锯的锯声,甚至还有锯子快速转动发热烧胡了什麽的焦胡味。烧胡了什么?木头?布头?骨头?对,是骨头!
他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这是躺在手术台上,正在做人工关节置换术。没有用麻药吗?怎么这样清醒?怎么一点也不痛?呀,想起来了,麻醉师打的是半麻,怕你手术中寂寞,让你听听手术音乐。这音乐太恐怖!不要听!不要听!!见过杀猪宰羊吗?看过屠夫肉档卖肉吗?就是和那一样!躺在手术台上,一切不由得你,也由不得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呀,不去想他了,只求把耳朵堵上,这音乐实在是太恐怖了。不过画家不是也宰割人吗?只画一个头,只画两只奶,把人也搞得七零八碎。那个美丽的维那斯不也被割断了双臂成为断臂维纳斯了吗?
什么呀,乱七八糟!终于静下来了,呀,头痛死了!“不许抬头!不许枕枕头!”一个护士厉声说。呵,终于从手术台下来了,回到了病房。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从恶梦中醒来。恶梦醒来未必是早晨,现在正是半夜,没有夜半歌声,只有静脉滴注的无声。
2013年2月5日 于上海开元医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