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有西谚云:要么去做痛苦的哲学家,要么去做快乐的猪。此话的意思是,执著的思考将带来痛苦,而放弃思考、像猪一样生活将能获得快乐。对于两种不同的生存状态和价值取向来说,这真是一种深刻而又生动的比喻和概括。
“我思故我在”。我不愿无所用心,徒具一副躯壳,不愿不明不白,枉来世上一趟。当然,我才疏学浅,无力像中外先哲那样极其抽象地“形而上”,更难比当今某些哲学家能够以不变应万变,放之四海而皆准,作为凡人,身有所感,心有所思而已,竟也有不少问题经常萦绕在脑际。
如人们都愿意听真话,讨厌说假话,从小就知道“说谎不是好孩子”。但天地良心,从未说过假话的有几人?既如此,那为什么人们一面自己说假话,一面却要求别人忠诚坦白说真话?或者问,为什么人们崇尚说真话,却依然有人说假话?为什么杜绝假话似乎不可能,人们却还要倡导说真话?当然说假话情况有不同,如有时是善意的、迫不得已的,是一种保护方式、斗争策略等等,似乎另当别论,甚至理所应当;但不论如何,其方式或曰形式毕竟是说假话。凡此种种,自然令人困惑:作为普遍原则,我们究竟要不要、能不能说真话?
如人们都忧虑道德的现状,企盼道德的提升。但道德的提升,应从哪里下手?或认为物质生活是关键,“仓廪实而知荣辱”。不错,有人有了钱很“绅士”,具有仁爱博大的胸怀;但为富不仁、道德沦丧,甚至越有钱越没心肝的人,我们见得还少吗?或认为文化水平是关键,“知书”而“达理”,无知则愚昧,则鄙俗。不错,有人既学识渊博,又有令人敬佩的道德情操、人格力量;但也有人虽身为“文化人”,甚至当了大学教授,其人品、教养却远不如一个不识字的家庭妇女、山野老农。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如何才是耶?
如以人为本与敬畏自然,二者究竟是何关系。敬畏自然即崇尚、敬重其客观规律,否则就会受到惩罚。多年来,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战天斗地,征服自然,结果惹得大自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们所受的惩罚够多了。但又有人说,敬畏自然是愚昧迷信,无所作为,是反科学,反人类。因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应当以人为本,而非以自然为本。呜呼!敬畏自然,当然并不否定以人为本;以人为本,也未必不须敬畏自然。真正的问题是二者如何才能“辩证统一”,若想“天人合一”、“鱼与熊掌兼得”,合适的“度”究竟在哪里?
诸如此类,问题还有许多。如我们总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但为什么真要把榜样变成力量,实际却很不容易?我们总说文学艺术可以陶冶道德情操,提升精神境界,但为什么酷爱贝多芬的纳粹军官照样嗜血,熟读范仲淹的贪官污吏照样祸民?又如双重标准从来无人肯定,但为什么对人对己采用双重标准,却常被一些人身体力行?价值评判本非真理,并无对错之分,然而为什么人们总要在价值问题上争论对错,并企图驳倒对方?再如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需要自我调节和平衡,如是对于阿Q精神,要不要完全拒绝?继续维持没有爱情的婚姻,与离婚将给子女带来精神上永难平复的创伤,此乃意欲离婚者无可逃遁的两难。未知将来可有良策使人获得解脱,抑或两难注定了就是人类社会的宿命?还有历史究竟怎样才能恢复其本来面目,而不再是一个美丽苍凉的手势,或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人性究竟能否如我们所渴望的那样,由“异化”而“复归”,并在更高的层次上不断丰富和发展?人们推崇“有思想”,但为什么提出和阐扬某种思想的思想家、思想者,却常令人讨厌?……
耽于思考,自然不得轻松。思考而无答案,尤其感到痛苦。欲放弃思考却又难以自制,更成一种痛苦的折磨。忽然想到哲学家与猪的谚语,便思忖自己究竟算什么。哲学家?我没有哲学家的智慧;猪?我也未享受到猪的快乐。相反,猪的愚笨,哲学家的痛苦,我倒是都体验到了。所以要说算什么,想来想去,我只能算是——只能算是一只痛苦的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