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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雨前的天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我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气象台发布的高温预警信息。叮铃、叮铃……，客厅的电话铃声接连响起，我拿起电话筒，粗声粗气地问：哪里，找谁？“大哥，我是沈阳陈茂玉的爱人李淑清啊！”话筒里传来低沉的东北女中音，我连忙缓和语气，“噢！淑清啊！茂玉在家吗？最近恢复的怎样？还有……一口气说出一串问号，停了一阵听不见回语，我又催问，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呀！于是，电话里才传来哽咽的哭泣腔：大哥，我就是给您说茂玉的事呢？今年春节你和茂玉通话后，他天天唠叨，我要抓紧锻炼，尽快康复，等到八月大哥来沈阳我好赔他。可五一过后，他突然再次发病（脑出血）送医院抢救无效，于5月22日晨5点走了……
接着讲了一堆当时没有给我讲的理由，以求得我的谅解。最后她说：今天是茂玉走后“七七祭日”（男逝者离世49天妻子悼念丈夫的民俗），女儿和茂玉的几个战友都催我把茂玉走的事告诉你，……听着、听着我脑子里出现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知停了多久，才缓过神，轻轻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你要多保重……，才少气无力地放下电话，在室内空调冷风的吹佛中静静躺下，可脑子里顿时跨越40年时空，从1972年冬去沈阳接兵到春节后和茂玉长时间通话的桩桩件件，像过电影一样不停闪现。
1972年冬，我刚从师野营拉练宣传队回到团里，政治处马主任找我谈话说：空六军临时组建接兵团要从我团抽几个人组成接兵连去沈阳接兵。你刚回来团里还没给你安排工作，先去接兵吧！我只好改变春节休假的计划，随军部接兵团去到沈阳。我这个24岁年轻老资格（三年排级）任空六军接兵团一连二排排长，分到沈阳皇姑、铁西两个区，在初、高中应届毕业生中选挑新兵。那是在‘文革中’，学校一片混乱，无论是否是毕业班都在停课“闹革命”。只不过毕业生面临着一颗红心、两个准备：应征人伍当兵或去农村、边疆当“知青”。对他们来说，如能被部队接兵的看中，可谓天大的好事。所以，我们接兵的人每到各学校，都会被应届毕业生围个水泄不通。
一天下午，我们一行五人在指导员带领下，冒着风雪到皇姑区21中学了解应征预选情况，刚进校门，就被一群正在操场扫雪的男女学生围住，问这问那。大家都说他们都做好了应征入伍保卫祖国的思想准备。当人们都在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时，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穿着比身材大一号的衣服，怯生生地站在后边，低头想心事一言不发，突然一个身体健壮的大男孩指着他说：贾宝玉也想当兵！话声刚落，人群中发出一阵轰笑声，小男生漂亮的脸蛋刷地通红。后来，才知道他叫陈茂玉，忠厚、老实、漂亮、内向，颇受同学喜爱，调皮的同学送他外号‘贾宝玉’。
那年代，初、高中毕业生不存在升学问题。所以，兵源丰富。经过严格的体检、政审、家庭走访、社会调查等程序，从几个学校预选出100多个18-23岁各阶层家庭出身、性格各异、五官端正、体魄健壮、思想进步的优秀青年备选。最后经层层筛选把关，我们排从中选出51人入伍（其中21中34人，机修厂17人）我任新兵连排长，部队最低一级长官，战士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得事事恭亲，加上这批城市兵识多见广，精明机灵，颇受人喜欢之中也不乏有其调皮捣蛋鬼，让人自有难驯之感，加上我年龄和最大的新兵不差上下，满身孩子气，刚开始他们洋洋得意，根本不把我以长官相待，我也爱和他们谈笑打闹，指导员多次点拨我要严肃态度、严格带兵。
陈茂玉第二次引起我注意也是那天，在武装部给新兵发军装，按规定从内到外，全新换装，唯有大衣新的不足配有一定比例的旧装，我采取先发旧、后发新的办法配发。新兵入伍谁都想穿上全新军装，在同学、家人面前显耀，而一向爱在后排的小茂玉却一反常态站在前边先领了旧大衣，高高兴兴地抱上离开，和那些领了旧的以不太合体又在挑新的相比之下显得与众不同。
回到部队，在近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中，我们排51个新兵，从立正稍息到齐正步前行的队列训练，从瞄准、投弹到结业考核，均走前列，多次参加示范表演，我这个年轻的老排长也就此露了脸，别人问我有啥高招把他们驯服了，我没有更多体会。新兵连黑板报上登了一个顺口溜:“祖排长个子小，训练场上声音高。集体训练要求严，单兵教练露真凶，磨爬滚打他不怕，训练之外待人亲。喜笑打闹一起玩，凑在一块真开心。战士嘴里喊排长，心里暗暗称长兄。记得有一次，几个大个子新兵玩游戏、把我抬起来一抛两米高，落下时没接稳摔住了腰，几天不会走路，我硬是瞒着连里说自己下楼扭伤。排里几个捣蛋鬼自知理亏，我不在时他们训练更卖力，一休息就忙着给我洗脚、捏腿，揉腰。小茂玉一有空就用开水、毛巾给我一遍遍热敷。从那以后，本来就很亲近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新兵连基础训练结束后，我带的51个沈阳兵分别补充到空24师各团和场站地、后勤各岗位上。陈茂玉和其他十几个人，分到我原在的70团机务大队，我也又抽调到政治部宣传科工作。
以后的日子里，每到星期天和节假日，总是有三三两两的沈阳兵找我玩，顺便向我诉说分到部队后的苦与乐以及各自已所见到的新鲜事。我也常常以老排长的口气，直言不讳地发表见解，诱导他们该和不该怎么做。他们把我即当作可信的首长，也当作可交的朋友。不善言词的小茂玉也总是不动声色地跟随其中，不失时机地和我交流几句，还常常不声不响地给我军用书包里放进几个机务灶发给他们的苹果、梨和糖果。每逢八一、元旦、春节各单位会餐，他们也是变着法子请我去他们食堂打牙祭，饱饱口福（当时我在机关干部灶定量就餐，空、地勤灶伙食标准高不定量）。谁家的父母、亲人到部队探望，他们也总是忘不了请我去向亲人代表部队领导汇报他们的进步。那几年，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宣传干事，似乎成了73年那批沈阳兵的“老首长”，经常以部队领导身份接待来客。记得75年春，陈茂玉在陆军当兵的哥哥出差路过北京看望弟弟，小茂玉专门请我去陪同他哥参观飞机（我俩年龄相仿，同是连级职务）。我和他哥第二次见面，交谈也很投机，自那以后小茂玉和我单独相处时由祖排长称谓改口大哥，直到他走后妻子仍以大哥唤之。
1975年8月。河南洪水泛滥，我家房屋田园一洗而空，部队特批准让河南兵回乡探亲，茂玉知道后竟和几个同学、战友凑了300元钱让我带回家用。我说什么也不接，最后支扭不过，大伙决定让茂玉当代表，借给我，过后还的事由茂玉处理。
76年我们部队住在唐山地震震区，我带领部队参加抢险救灾任突击队指导员，荣立集体二等功，以二等功代表身份参加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在北京召开的“唐山、丰南地震抢险救灾先进单位、模范人物代表表彰会，受到党中央最高领导的集体接见，回到部队，在师领导接见的欢迎会后，茂玉和几个战友用废铝铸造了一架微型飞机模型，精心打磨的铮亮送给我作为留念，以此祝贺。
77年春节前，已当了两年代理机械师（提干前的预备职务）的小茂玉，列入了超期服役战士的退伍名单，当我把他们送上回乡的列车时，拥抱的泪水洗擦着彼此的腮帮，从此千里相望，偶尔有书信来往，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生计奔波，为社会尽力。
一转眼，30多年时空飞驶而过。2008年我退休离职后，首次自费旅行的第一站就到沈阳看望我的老首长和那批我接到部队去的沈阳新兵。走出车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成熟、稳健的中年汉子，快步向我走来，紧紧地拥抱中融入了分别30年的思念，这就是当年 同学们送外号贾宝玉的陈茂玉。那次在沈阳的三天里，茂玉专门请假和几个战友跟随左右、形影不离，赔我参观了沈阳名胜，走访了行动不便的老首长，见到了在那里在能见到的东北籍几十个战友，留下了一张在沈阳战友相会的合影像。战友们离别多年又相聚让我感慨万分。就说陈茂玉吧，76年复员回沈阳后，凭着部队学到的飞机机械维修技术顺利分配到当时颇有社会影响的大型国有企业，当汽车维修工，吃苦耐劳、忠诚肯干，多做少讲的自身风格让他在工友中赢得了很高的赞誉。从最初学徒工到工厂维修队长；从恋爱结婚到立家生子，也算是过上了收入有保障，家庭有欢乐的幸福生活。改革开放、社会剧变，原有计划经济时代的国有大型重工企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廦端显露走进低俗。工厂倒闭，茂玉也面临失业，在困难中，他默默地奋斗自立，从没想过国家和组织的特殊照顾，从当小工到受雇开货车跑长途，老老实实干事，规规拒拒做人，从不走邪门歪道。他平时乐于助人，战友、工友们谁有难事有求必应，需要帮忙从不推辞，数不清他为别人行过多少方便。凭着他的为人，失业时完全可以请战友、工友帮助找到收入更高、更能展示自己才能的工作，可他没有这样做，一直在低谷中挣扎。
2009年，我在和沈阳战友通话中，得知小茂玉突发脑溢血，讲话困难，半身瘫痪，我连忙拨通茂玉家中电话，鼓励安慰他抓紧治疗进行康复训练，半年后我再次去沈阳和战友们一起到医院看望康复中的茂玉，临别时几个战友掺扶着茂玉，我用肩膀吃力的支撑搂抱着他一起送我走到病房电梯口……
从那以后，我定期和他通话，鼓励他和病魔抗争，刻苦锻炼，每当在耳边听到他逐渐清楚的话语，并能自己慢慢走路的消息后，总是默默的为他祝福，并承诺一定找时间去沈阳看望他。
2011年春节前，当我得知茂玉懂事的女儿为父亲康复治疗一再推迟婚期，直到年过30岁父亲病情稳定后才决定完婚，我为茂玉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而高兴，当即送去红包，并嘱咐一半用于婚礼，一半留作茂玉康复费用。
今年春节我和茂玉通话后，由于一些社会事务缠身，加上认为他锻体刻苦，意志坚强，康复成效一定明显，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再次发病，传过来噩耗。
我在悲痛中仰首高喊：战友慢走，听我说：四十年前为报国结伴，解甲后彼此牵挂日、月、年。四十载盼望常聚首，真情缔结续情缘。夕阳晚晴无限美，手擎旗帜更鲜艳。常诉人世风霜苦，共享大爱品甘甜。苍天不公你先去，阴阳两隔在苍穹。战友慢走先约定，来世还作兄弟、战友再同行。茂玉兄弟您慢慢走，等着兄长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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