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场难忘的战斗（魏燕燕）
咱们国家，几十年来，经历了很多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奇怪也不奇怪，那年头左啊，什么都走极端，干什么事都跟搞运动似的，一上就大拨儿哄。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一直到我们参军以后，还经常遇到。没办法，这就是中国的国情。
比如我就经常想起一段亲身经历的难忘故事。
我记得特清楚，那是1981年的6,7,8三个月，是我们妇产科最忙的三个月，我们接受了一项特殊的工作：帮助天津市完成计划生育任务，给农民做“人工流产加绝育手术”。
81年，天津市计划生育工作落在了全国的后面，而西郊区又是天津市的倒数第一，计划外怀孕，多胎生育（指二胎以上的），有第三胎的，第四胎的，甚至还有第五胎的，简直到了收不住的地步。
她们（全是农民）为了生男孩，偷偷的怀孕，不报告，躲到外地的，躲到亲属家的，甚至还有躲进深山老林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处于瘫痪状态。
市里的领导经过走访调查，发现西郊区是个“重灾区”，非计划怀孕的，数目惊人。正因为这样，区长撤职回家，书记党内警告，由于他们的不做为，给国家的计划生育国策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天津市和西郊区都换了新的领导，必须动员这些非计划怀孕社员做人工流产。但联系了几家市里的医院，谁也不愿接，最后，这烫手的山芋就落到了464。天津市的领导，西郊区的领导，找到了院长，请求464医院妇产科帮助地方政府做做这个工作。
464医院，地处西郊区李七庄，方圆几公里开外的市民、农民都愿意到464医院来看病，在天津市也是个较大的团级综合医院，有着450张床位，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
有一天，全科开会动员，院长，政委来了，医务处的领导、院务处的领导（后勤）都来了，办公室都坐不下了。
院长下了动员令，要求大家一定要完成任务，给地方政府分担压力，有啥困难院里全力支持。我们每个人都要求表了态。
首先，要加上床位，我们科原来是30张床，说实话已经不少了，如果都住满了我们就忙不过来，但这次可不一样，这是任务，是非常时期，只能拼了，加，使劲加，能加多少就加多少，这一下子打乱了原来的床号，每个房间都成了大通铺了，一张张排起来了，原来的每个病房4张床的房间一下子变了个样，就连楼道里也加上了三张床，到仓库里领床，领褥子，被子，床单，被套，枕头，枕套，托鞋，脸盆，病号服，饭碗，纸篓，等等一切一切，工作量一下子大了几倍。
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接收孕妇，在地方基层工作的同志也真够难的，农民思想不通啊，就一个一个做工作，村里的拖拉机在家门口等着，只要有一个想通了，立刻用拖拉机送来，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你还想不通，那就不客气了，采取强制措施。大队的干部也够狠的，只要给送到464，就算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工作就靠我们了。社员们的抵触情绪很大，而我们呢，可就有事干了。
每天送来的社员都有公社领导带着，领头的还打着小旗子，旗子上写的好像是计划生育光荣，只生一胎好之类的，我还真没注意看，根本就没功夫看，好嘛，一下病房就满了，够闹的！
每一个社员来后，先抽血，化验肝功，奥抗，临床上的检查都要做，科里每天叽叽喳喳，那叫一个乱哪。
主任带领几位医生负责给她们打针，这可是个技术活。排着队一个一个叫名字。护士呢，测血压，量体温，换单床，介绍院规，每个房间都贴有宣传计划生育的宣传画。
注射后在24小时后，就该有反应了，子宫开始收缩了，也就是肚子开始疼了，哭的，喊的，骂的，本来她们就不愿意做，这么疼她们正好发泄心中的不满，老百姓可不管你那么多，骂起人来那叫一个难听。
她骂她的，咱干咱的，观察好不让她们出事就行，一针下去后，那些孕妇哭的，唱的，骂的，什么样的都有。我们高度警惕，不能离开人，紧张的状态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一批走了，紧跟着又来一批，三个月的时间，科里的卫生简直没办法搞，这帮子人是“可劲造”啊，卫生观念几乎没有，到处扔垃圾，吐痰，厕所一上午就要搞几次，一会厕所堵了，一会洗手池又不通了，掏出来的全是菜叶子，有的还把家里的衣服拿到这里洗。我们就一遍一遍的教育啊，有的听，有的根本不理你，你说你的，我倒我的，反正厕所堵了是你们去通，真无奈啊！
其实，我们也非常能理解这些农民兄弟姐妹，那个年代，没有机械化，社员们在地里干活，完全是用最原始的人力，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上一天才挣几毛钱，挣工分，一个工分才三分钱，五分钱，家里有男孩的，可以多挣几分，家里如果没男孩的可就惨了，累死累活都要自己干，女孩一出嫁就走人了，男孩呢，不但能干，还能顶天立地，到时候还能给你娶回一个来，又多一个干活的，又能传宗接代，多好啊！谁不愿意要男孩啊？我们为了和这些社员拉近距离，就和她们说天津话，也和她们拉家常，我问她们，你们都愿意要男孩，如果全国人民都生男孩，国家人口失去了平衡，那你儿子将来娶不上媳妇咋办？她们说，从小就要给他订上，定上娃娃亲就行了，再说了要那么多丫头片子有嘛用啊？光吃还嘛也干不了，那地里的活不靠小子干靠谁干？说的也是，现在好了，政策好了，农村不但有了机械化，国家还给补贴，农民发家致富当了主人，劳动致富，发展自己的产业，不但自己脱了贫，还给国家带来了财富，开着奔驰，宝马去种地的也不是没有。（扯远了，回来）
我们累我们忙，我们挨骂受委屈这都不要紧，我们最怕的就是她们不配合治疗，有一次，几个社员在打针的时候，突然闹了起来，本来说得好好的，告诉她躺在那不要动（在待产室里排队注射），医生都消好毒了，刚要下针，她腾地一下坐起来，一把把医生推开，下床就跑，嘴里还喊着，别给我打，我就不打，除非你不让我活，你有本事你杀了我，一个人带头闹，几个就跟着闹，真没办法，大队有干部跟着，他们负责把人给找回来，苦口婆心啊！为了使她们赶紧把手术做了，她们住院的一切费用，都是国家给补助，包括生活用品，吃、喝、用，表现好的还给奖励，发钱，在医院住着，她们吃的用的应有尽有，鸡蛋都是煮好了用洗澡盆抬来的，每天都发，卫生纸也发，社员们平时在地里干活，饭量都大，现在可好了，有人管饭了。那还不甩开腮帮子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谁不吃”？我亲眼看到，一个人一下子就吃掉了5个鸡蛋，后来我制止她才停下来，我回宿舍和大家说，她也不怕撑坏了，吃那么多鸡蛋能消化的了吗？我们那帮姐妹说，5个还算多？那算啥英雄？她见过病房里一口气吃掉8个的，我的妈呀，后来撑得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拉不出大便，还得帮她灌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这样不行，我把这事告诉了主任，建议给她们开会，给她们讲讲，主任同意了，所有的住院的都要听，站在楼道里，躺在床上的我们进去给她讲。
一个国家，在一个不同的历史时期，有它不同的政策，在当时那个政策，也叫“中国特色”。泱泱大国，那么贫穷，还不控制人口增长，这怎么行啊？80年代，我们的计划生育政策是，农村凡是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的，不许要第二胎，凡是只有一个女孩的，可以在间隔4年后要第二胎，凡是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不管你是男还是女，都要做绝育手术。这可就太难了，骂祖宗，骂娘的，老百姓又没有文化，大字不识，和她们也没法讲理，病房里经常争论这事，有的晚上不睡觉，在那里发表演说，总之，她们想不通。
我们一天的工作量下来，一统计，这哪叫上班呀，分明就是在打仗呀，几天就要用完一本交班本，一个班上下来，光交班本就要写上一个小时，哎，太累了！不过也倒好，我们也跟着吃鸡蛋，每天大队干部送来的鸡蛋，也给我们吃，放在值班室装上一个脸盆，自己拿去，谁能吃的了那么多啊？有时队干部还给我们送大螃蟹，一个都有一斤多重，吃一个就饱了，对我们可不错呢，她们说我们帮她们大忙了！
天津市感谢我们，西郊区感谢我们，公社大队感谢我们，锦旗挂满了办公室，我们妇产科，因在计划生育工作中，做出了突出的贡献，81年，院里给我们妇产科立了一个集体三等功！
谢力,菜娜,那时在科里,丰丰也在,可以见证那段历史!(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