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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故事52》时装秀2 《发洋财》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机舱音响里空姐的柔声细语不断地用英文和德文交替报告着飞机即将在法兰克福机场降落的通知。看看前面二排的那些模特们正在各自忙活着，有的在兴致勃勃地整理着自己的发型，有的在细心地为自己补妆，有的在自己随身的小包包里翻腾着什么，还有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用数码相机拍照留念。闫科长侧过身来问我现在是德国的什么时间，我看了看表，指针显示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3点45分，我知道德国和北京的时差是7个小时，倒推回去应该是当地时间晚上10点45分。

我看看闫科长憔悴的面容和那双干涩并略带些浮肿的眼睛，知道她应该在飞行全过程的10多个小时里，基本没怎么正式合眼。哎，如此持续高度紧张状态，换了年轻人估计都难以应付，更何况她这个年龄呢？这仅仅是我们在德国为期二周的巡回演出的第一天，我真得非常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特别希望能有好办法，让她那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

听说闫科长的父亲是位老外贸，早年一直在香港华润公司下属的一个海外公司从事外贸进出口业务。母亲也是位从事了20多年对外贸易的资深人士。他们夫妻好像除了对外公开的国际贸易专业人员外还有一个对外不便公开的特殊身份。为了让他们在国外安心工作，他们的二个女儿都安排到了外贸专业公司工作。小女儿担任欧洲市场的外销员，大女儿也就是和我同行的闫科长则一直在我们外贸公司担任样宣科科长。

当时全国的纺织品、服装、针织品等进出口公司都有一个专门科室负责广告宣传和样品收集工作。为了推销产品，制作宣传册，展示本公司的一些拳头产品，需要挑选一些时装模特为应季的服装拍照，然后经过设计和编辑，最终印刷成精美的时装样品推销手册，以便在广交会上或其他业务洽谈时，作为对外品牌推介或工艺展示之用。     

别看闫科长自己是个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中年女人，但由于工作关系，她经常跟那些美艳动人，青春靓丽的模特们打交道。这次去德国参加时装秀带去的10名模特，不少都是她平时在科里拍广告宣传片的时候经常见面的姑娘。也可能正是因为熟悉的缘故吧，闫科长在此次出国的旅途中尤其为她们的安全担心，除了圆满完成出国时装秀的神圣使命之外，她的肩上更增加了几分对这些女孩，对她们各自家庭和父母承担的一份责任，大概也正是这种责任的压力才让她紧张，，让她透不过气来。

飞机落地后，总公司驻德国的商务代表和卡斯达百货公司的负责人一起过来接机。女孩们每人都收到了大大的一束鲜花。估计那时法兰克福机场从来没有一下子来过那么多位东方美女，好多当地人都带着好奇和兴奋的目光注视着这支由东方美女组成的队伍。这些职业模特平日里走路就多少有点T台步型，现在每个人手捧漂亮的鲜花，站成一列步出机场，自然在机场构成了一道难得一见的靓丽风景线。当时的我作为唯一随队男性和我们的领队走在美女队伍的最后，虽然在她们中既没有我爱的人，也没有爱我的人，但自己心里的感觉还是洋溢着甜蜜、幸福、和自豪。

那个年代国内的生活很差，居住条件也不好，各地城市的市容市貌都颇显老旧。初到法兰克福这个欧洲腹地的大都市，乘车从机场到入住的酒店，沿途看着那些霓虹灯闪烁的街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沿街的那些餐厅、咖啡馆，路上跑着的那么多高级轿车，都让我们兴奋不已。来到入住的酒店，厅堂里似乎弥漫着咖啡、烘焙、薰衣草的混合香气，酒店大堂豪华的陈设令人目眩，墙壁和角落里摆放着不少看似昂贵的工艺品和装饰物，总之，目睹的一切都强烈地刺激着我们的感官，让大家亢奋。

我们随团一行人似乎忘记了国际长途飞行的疲劳和因两地的时差引起的不适。接待人员帮我们办理好酒店的入住登记后，模特们都兴冲冲地回了房间，当时约定好，2个小时以后我们在酒店的大堂集合，卡斯达百货集团派车过来接我们去参加当天的欢迎晚宴。爱美的姑娘们在经历了长达10多个小时的疲劳飞行后，都渴望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换身干净漂亮的衣服，然后梳洗打扮一番，光鲜亮丽地去吃大餐。

按当时国内出国住宿标准，我们是不能入住这种高级酒店的，当时国内出国小组的住宿费用标准大致只能入住那些快捷酒店或者廉价的汽车旅馆。外贸小组出国时，国外的客商都十分清楚我们这种囊中羞涩的尴尬，所以一般都早早地用自己的信用卡为我们订好了入住的酒店，我们呢，自然也心照不宣地照单全收。然后在签订出口合同的时候，多少给客人让出一些空间来，反正最终我们得按礼尚往来的规矩，让接待方获得超过为我们代付酒店费用的利益。当然这种投桃报李的暗箱操作是不对的，但当时好多出国小组为了“曲线救国”解决住宿费用标准过低的尴尬，大都按此照方抓药给自己开点“小灶”。

但这次来德国则完全不同，我们是国内第一个被德国最大的百货商特邀过来的模特表演队，按今天的说法，那次出国属于商业演出的性质。为了邀请这些东方美女过来，德方当时是花了大价钱的，其中包括了北京到法兰克福的往返飞机票，我们模特表演队在德国逗留期间的全部食宿费，演出期间在各个城市间的交通费等等，总之，在德国的一切花销统统都由德方负担了。除此之外，由于那次时装秀实际上是为卡斯达百货公司的春季时装系列做全国宣传，所以德国的接待单位比照聘请其他国家模特的通行做法，还在演出合同中规定我们团组的所有成员，当然也包括我和领队，每人每天可以得到100马克的演出酬劳。试想当时我的月工资还不足人民币50元，而那次演出我们每天得到酬劳就超过了人民币250元。几乎每天可以挣到相当于国内5个多月的薪水，也就是说那次短短两周出国时间里的外汇收入居然挣了国内6年多的薪水！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有些兴奋和心动的感觉，当时那次出国不知让不知道让多少同事，多少亲朋羡慕不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那次出国演出确实是发了一大笔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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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故事50 时装秀1 《天降大任》

    如果你去旅游，别管是去西藏的拉萨还是去云南的丽江，别管是去山东的威海还是去河北的保定，假如你能和一位美女结伴出行，无论到哪，那叫一个幸福；如果你能和几位美女同游，那叫一个幸运。当然这些都是假设，但如果真真切切的机会来了，你将与10位惊艳的美女模特一起去欧洲玩上半个月，你一定会揪揪自己的头发，掐掐自己大腿，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高喊一声：“你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坦白地告诉你，我曾经就做过那位最幸运的男人，然而悲哀的是，那次欧洲旅行却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值得庆幸的好运。

1986秋，天津服装公司服装研究所时装模特队应德国最大的百货公司卡斯达（Karstadt）邀请，赴德国参加时装秀，除了10名惊艳的美女模特外，外贸服装公司需要派出领队和一名随队翻译，这是一桩很多人想钻进来的美差。公司里几位英语不错的外销员被内定为预选人员，当时的我也进入了这个热门人选名单，并最终成了那位跟随多名美女模特出访欧洲的幸运男人。

其实这种所谓幸运的降临并非偶然，当年我在外贸服装进出口公司做外销员已有一年多时间，除了业务开展的不错，我的英语、特别是英语口语水平在公司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当时的我虽然在此之前都一直没有进过正式的大学校门，但由于多年以来的勤学苦练，加之北京国际经济管理学院为期一年的镀金，使我无论在英语和外贸专业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当年印象颇深的一件事情，虽然三十年过去了，迄今还令我记忆犹新。那年天津外贸学院学生毕业，需要从天津的外贸系统找2位英语比较好的专业人员给当年的应届毕业生考英语口语，当时的我虽然没进过大学，居然有幸成了那位给大学毕业生出口语考题的“老师”。就这样在与其他几个候选人对比评估的时候，由于在英语口语方掌握了小小的金刚钻吧，所以顺理成章揽上了随模特出访的“瓷器活”。

出访临近了，我第一次去模特队和那些美女见面。记得那天模特们正在训练舞蹈基本功。匀称丰满的体型，纤细的美腿。水汪汪的一双双大眼睛，带着些晶莹汗珠的秀发，以及她们那散发着青春魅力的脸庞，伴着缕缕的金色阳光映衬在练功房的大玻璃窗上，让人感觉似乎有点进入仙界一般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没有一一和大家打招呼，主要是找模特们要她们的照片，然后带去坐落在和平区重庆到55号的市外事办公室，去办理模特们出国演出的护照。当时协助我一起去外事办公室申请护照的还有一位服装研究所的领导。我们当时一共收集了11张照片，分别是10名模特队员和她们的队长。同去外办的那位负责人他知道我不是他们单位的人，所以私下跟我透了一个内情。“小马，跟你说句实话，我们安排此次出国的人员中并不包括她们模特队的队长，只有10名模特。”

想起当时取照片时那位队长认真负责带队练功的状态，我有些不解，如果说哪个队员必须出局我还能理解，但作为模特队的灵魂人物和指挥不能一起随队出访，确实让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队长应该是模特队的灵魂人物啊，怎么不让她去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这个丫头平常有些目无领导, 还曾经因为训练和演出的业务安排公开顶撞领导。”

听了这些让我一时无语。后来听说由于队长属于业务尖子，无论队里的形体训练、舞蹈训练、步伐训练等都离不开她。所以这位年龄只有20岁的姑娘，对所里的领导来说，属于不喜欢但又离不开的人。知道了这个内情，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产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感觉。其实，我在部队和后来回到地方，也基本是这么一个多少有些悲剧的角色，有点小性格，领导不喜欢。但干的活不少，出的力不小。当所有办理护照的资料和表格递交完毕之后，走出外事办公室那栋曾经作为庆王府的小洋楼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想着这位美丽而无辜的姑娘当时那么认真地带领大家做着各种动作，却对悄悄逼近的危机毫不知情，我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酸楚和折磨。

护照办的很顺利，但我心里一直有个不解的疑问，明明知道模特们此次出国队长不能同行，为什么还要给她办出国护照呢。我曾经就此事问过服装所的那位书记。他漫不经心地如此解释说：“一来是为了在出国前稳定全队的情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她继续领着大家完成出国前的训练安排。”再有就是对她平日目无领导，上下不分的傲慢态度予以惩罚！当然这不是书记说的，是我自己心里猜的。

那个时候出国是大事儿，国家不仅给每位出国人员出国制装费，相关人员还要市外事办公室接受出国礼仪和政策培训，包括如何使用刀叉吃西餐，和外国人谈话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二人并排同行三人一列等等。出国前我们开了三次碰头会，10名模特和她们的队长，作为翻译的我，还有我们此次出国的领队，我们公司样品宣传科的一位姓闫的女科长。

 脱下舞蹈训练服的那些模特们，衣着时髦花哨。发型时尚新潮。她们靓丽的外形和青春与作为领队的闫科长相比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反差。闫科长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多一点，老旧的齐耳短发，朴素的着装，和一副未老先衰，有几分村妇状的脸。那次碰头时，我把办妥的护照一一交给了那些模特们。当然，也把队长的护照发了下去。虽然模特们在此之前曾到过香港，但去欧洲腹地演出还是生平第一次。拿到护照的时候，每个模特的漂亮面孔都带着开心的微笑。看着笑的合不拢嘴儿的模特队长，我心里似乎在淌血。不知道那位领导为什么那么早把那么缺德的消息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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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故事48 外销员6 《躁动的大学生》
       接手美国业务以后，在师傅的精心指导下，再加上自己的勤奋与努力，我的业务水平有了长足进步。经手的业务也做的风生水起，那时我们美国组的年成交额已经达到了千万美元级，一跃跨入了公司举足轻重的外销员队伍的行列之中。此时，我的美女师傅已经升任了我们业务科的科长，我自然也成了主管美国市场的外销员。每年出差去纽约，洛杉矶，和美国的进口商谈合同，参加春秋两季交易会，繁忙地穿梭于唐山、蓟县、平谷和天津本地的众多出口加工厂。

       在此其间，科里先后分配过来两个女大学生。先来的一个是南开大学英语系毕业的叫王雪的女孩。人长的很精致，面色粉里透红，长发，虽然个头稍显矮小，但属于那种鼓鼻子鼓眼儿，小家碧玉型的靓女。王雪平时说话声音有点发嗲，是那种男人听了声音就受不了，见了面就更受不了的娇滴滴的女孩。

       王雪来科里后，路走的并不顺利。通常刚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一般都先在科里负责制单。小王是个坐不住的女孩，让她一坐一天，埋头于大量的单证和文件中，她似乎难以接受。她在科里给人的感觉特别清高，时不时也经常抱怨让她干这个是大材小用。

       科里制单员好多都只上过中专和技校，与他们为伍，干同样的工作，王雪似乎感觉自己好像是鹤立鸡群。她平日不屑为我们外销员做些寄送样品，打字复印等办公室杂活。反正科里让她制单，她就负责干眼皮底下的这点事情。多一点也不伸手。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就这么点事情，她也没有力求干精干好干漂亮。本来英文本科毕业，英语的文字水平应该是不错的，但经她手制作的箱单、发票、品质证书、产地证、等基础文件经常出错。跟单的汇票是重要的出口结算单据，不允许一丝一毫的改动和疏漏。有时，为了打出一张完全正确的汇票，王雪居然可以连着浪费10多张空白汇票都无法完成一张准确无误的来。给大家的感觉就是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踏下心来，认真地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建立自己的信任度和证明自身的能力。

       我们科里的现任外销员除了几位工农兵大学毕业生外，其余的人大都是外贸学校毕业的中专生，王雪来了以后，似乎对科里大部分外销员都有一种几乎是挂在脸上的“学历歧视”。她跟其他制单员讲过一句几乎伤了全部外销员的话：“咱科里其实只有两个半大学生。”当然其中一位是指她自己，另一位是科里一个叫马力的日本市场外销员，日语讲得特别地道，毕业于天津外院。另外半个大学生指的是我，虽然我仅仅是业余大学毕业，但毕竟到北京国际经济管理学院镀了一年的金。加上平日里，她偶尔听到我跟国外客商流利的电话交流，才得到了王雪‘半拉’大学生的肯定！

       渐渐地，她失去了刚来科里的魅力和光环，外销员、制单员、甚至下厂员等都不愿意再跟她多说几句话。王雪也感受到了压力和被孤立的境遇。她私下哭过好几次，感觉领导对她不公，同事对不起她，自己的才干没有得到发挥，总之，王雪的内心充满了对现实的愤愤不平。感觉科里让她制单是白白浪费了宝贵的人力资源。

       其实，如果王雪能把最简单的制单工作完成好，保证单证的质量，工作积极主动，平日多帮外销员做些下手活儿，或者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一位能够给她帮助和指点的外销员，不出半年，就会有外销员找科长要求收她做徒弟。估计最多一年的时间，她就可以彻底告别制单，而跻身外销的行列。

       但遗憾的是，王雪没有交到真正的朋友，她来科里以后展现给大家的高傲和愤世嫉俗几乎在科里的同事们面前完全将自己孤立起来。工作表现越不好，大家对她的意见越大，鸡一嘴鸭一嘴的意见，汇集到了科里领导的耳朵里，进而又通过科长的嘴，最终传递到了公司的经理办公会上，王雪的制单工作的所谓‘考验期’被人为大大地延长了。领导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做不精，根本没有可能升任高级的职务和工作。

       其实公司的一把手曹总经理最看不起这样的大学生。曹在公司的职业生涯特别富有传奇色彩，是每个外销员都津津乐道的故事。曹60年代原是公司一个斟茶倒水擦地洗杯的勤杂工，后来他勤奋苦学，偷偷地跟外销员学艺，掌握了大量的外贸知识，终于得到了当时公司一把手万经理的赏识，做了外销工作，慢慢地经过20多年的努力和蜕变，这位昔日的丑小鸭终于成为了外贸服装进出口公司的最高首长！

       据说曹经理听了科长的汇报后，亲自对科长下命令,“不用考虑她的工作分工问题，就让她一直做制单，什么时候自己想明白了， 把制单员做好了再说”！公司一把手的一句话，基本断送了王雪在公司里继续干下去改变工种的可能性。从此她更加消极，开始混日子。上班打毛衣，长时间上班时和男朋友煲电话粥。一直到后来，她居然连上班的时间都不保证了。看着她不停地下滑，直到最后有一天，王雪彻底不来上班了。

       几个月以后，她还是没来上班。大家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王雪的命运如何了。后来经过反复打听，终于知道了她的下落。她自己在几乎被完全孤立的工作环境里，实在无法继续忍受心理的折磨和摧残，自己联系了南大，回学校当了一名英语系的辅导员。

       其实，王雪和公司的传奇人物曹经理的境遇几乎形成了极端的反差。一个是身处逆境，自强不息，通过自我的不断努力和进取最终登顶夺冠；一个则是自命不凡，不屑做小事，自恃有才，从不潜心努力从基层从点滴做起。二种态度，二种为人，二种结局，二种命运。其实一个人别管做什么，都要力图用心用力，力争做到尽心尽力，这应该是一个人在职场上的一个基本素质。总统的职业很高尚，但你如果做成了三流的总统，你还是一个永远被政坛看不起的总统。但如果你是一个乞丐，你可以认真努力，做到一名一流的乞丐，甚至可以做到到丐帮的帮主，你还是可以青史留名。这是王雪高调来到科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科里的经历带给我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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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故事47 外销员5 《身边的老外贸》
       和那些经营梭织类服装（布料类服装）的大业务科相比，我们毛织品科由于业务总量不大，属于公司较小的科室。人员配置只有20多人，其中外销员部分，都是按市场划分的，美国3人、日本5人、欧洲2人、中东1人、东欧2人、中南美洲1人、港澳1人，除此以外，还有一些辅助职能人员，包括制单员、审证员、进料员、下厂员，最后有正副科长。除了正副科长和负责进料的人员外，大家几乎都在一个办公室里朝夕相处。每个人都有一些特点、优点、弱点、缺点。虽然人数不多，但芸芸众生的各种典型性格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随着相处的时间不断增加，彼此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刻，有些投缘的走得近，成了工作以外的朋友，有些话不投机，每天上班后，只有礼节性的寒暄。有的天性怪僻，凡人不理不睬。也有清高傲气，孤芳自赏。更有的性格暴戾，几乎沾火就着，打遍了全科。

       从我到科里任外销员开始，到后来被公司派到纽约担任贸易代表的三年多里，给我印象最深的人就属审单员老陈了。其实老陈和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在科里的位置并不像我们外销员那样显赫，但他的人品和行事风格却在我的记忆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也是我在公司做业务时最为尊敬的老外贸。

       老陈在全公司属于年纪最长者，当时大约已经过了60岁。他之所以还没有退休，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的。老陈解放前曾经是天津一家著名洋行的高级职员，风光的时候，只身往来驰骋于十里洋场，操着正宗的伦敦音，身着笔挺的西装，穿梭在吉隆坡、香港、巴黎、伦敦、法兰克福等国际商务城市，牵线搭桥，往来贸易，签合同，赚佣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解放后，他的公司被收归国有，开始是推行的赎买政策，老陈成了公司的股东，每年分些所谓的红利，再后来股份又被强行赎回，老陈进而沦落为靠工资吃饭的普通外贸公司的一名员工。就这样，随着国民党逃亡台湾，共产单执政，新中国的诞生，老陈的命运急转直下，由洋行的买办，沦落成了我们业务科的一名最为普通的审单员。由于老陈出身为外贸元老级职工，而且外贸业务水平精深，因此退休后，他一直被公司返聘，继续担任我们科出口单证送交银行议付前的审单员。

       外贸的订单，绝大多数的支付方式都是通过信用证结算。买方为了防止付了钱拿不到货，卖方为了提防出了货收不到款，于是双方按照国际惯例，由买方按国际标准格式给卖方开出信用证，里面对交货的价格、时间、运输方式、品质要求等等都作详细的规定，卖方出运货物后，按买方开证的要求备好箱单、品质证、发票、汇票等全部单据，委托相关银行代为议付收款。货物抵达进口方的港口后，买主必须先行将货款付给代收款银行，指定的银行只有在收到买方货款后，才把提货的关键凭证的提单交给买方。这样做的好处是充分保证了买卖双方的利益，化解了其中可能的风险。

       虽然这种支付方式挺好，但相关的国际信用证组织对相关单证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货物的卖方，也就是信用证的受证人在完成交货时，既要完全做到单单相符（随付的各种单据不能自我矛盾），同时又必须做到单证相符（随付的单据必须和信用证规定完全相符）。准备单据的过程被称之为制单。制单稍有不慎，一个字母的错漏，一个标点符号的疏忽，都有可能给买方拒付货款制造借口，从而导致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美元的货款迟迟得不到支付，严重的则可能造成货款两空的后果。

       业务科负责制单工作的被称之为制单员，制单员干的好，有可能被提升为外销员，表现一般的，或混日子的人，很可能就干一辈子制单。单据工作特别烦杂，必须在能看懂信用证英文条款的基础上，有的放矢地准备相关的单据。但由于制单工作复杂，需要制单员认真负责小心谨慎地工作，方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制单中的错误，然而，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再细心的制单员也难免在制单过程中，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或遗漏，就像足球场上的比赛，虽然你拥有一支超强的铁后卫，但最终你会需要一个伟大的守门员。发生制单错误后，后面也会有一道道的“守门员”把关，先是科里的审证人员，然后是公司负责向银行送单的单证员，最后是中国银行负责国际结算的审证员。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可能酿成大错。

       在所有的“守门员”中，老陈的位置最为重要，他如果堵住了原始单证的错误，那就等于从根本上确保了支付环节无差错。由于老陈是老外贸，他几乎封堵了我们科提交单据的所有差错。在我的记忆中经老陈检查过的单据，几乎没有被报运部门退过单。老陈，就像三国中的赵云那样，凭着高超的技艺化解无数风险于无形。

       老陈对那些刚来科里学习制单的新人，那些外贸院校过来的实习大学生，都十分耐心、细心和富有爱心地帮助和指导。即使有特别不开窍的制单员，反复耗费着老陈的时间，他也十分耐心，认真指导，从未见他发过一次脾气。

一次，一个业务员收到了客户开的信用证，由于货物不是直运，里面规定的转运地十分陌生，制单员问外销员转运港是什么地方，以便在定船的时候，匹配到合适的航线。这个地方应该是个不知名的小港，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个地名。谁知道，陈只看了一眼就告诉制单员说，那是拉美巴拿马附近的一个小港，应该定加勒比航线的船。老陈真是神！也不知道他历尽沧桑的大脑里装了多少外贸知识。

       老陈没什么好衣服，但他有一把精美的牛角小梳子，没事就拿出来梳梳头发，他那灰白的头发，总是修整得一丝不乱。看着他微驼的后背，带着花镜，一张张，一页页地翻动着那些单据和文件，那种一丝不苟的全情投入，总是让我特别感动。

       老陈特别爱干净，几乎每天下班前都要去公司主楼地下的职工澡堂去洗澡。下班前不洗的干干净净的，好像就没法下班回家。一天，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老陈洗澡的时候不慎跌倒，腿部的胯骨断了。那天我们几个用担架把他抬上了他家的四楼。老陈彻底卧床了。医生说他恢复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唯一的办法是施行手术，也许有一线机会，但老陈的经济能力根本没法支付高昂的手术费。老陈摔腿前身体本来很胖，卧床后身体日渐消瘦。

解放前老陈有两房太太，解放后，实行一夫一妻，政府只允许他保留一位夫人。老陈艰难痛苦地选择了小老婆。没想到，小老婆对他特别不好 老陈卧床后，吃不上喝不着，缺乏营养，加速了身体的消瘦。有一次我去看他，他小声告诉我说：“小马，我办公桌中间的大抽屉里有2把扇子，你回头拿出来给我送到天津的荣宝斋，帮我卖了吧。”

       转天，我和另一位公司同事把老陈的抽屉撬开，拿着老陈说的两把手绘的扇子来到了荣宝斋，没想到就这么区区的2把扇面，竟然换了3500元现金。再去家里看老陈的时候把卖扇子的钱带了过去，老陈跟我耳语，让我把钱放到他的枕头下面，他说留着回头给他女儿，让女儿给他做点肉和带鱼什么的补充营养，估计老陈的小老婆天天都给他粗茶淡饭，老陈实在熬不住了。从老陈家里回来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一个曾经叱诧商海的能人，晚年居然遭此不幸，生活的这么凄凉悲惨。

       一个多月后，老陈走了。没有遗体告别，没有追悼会。老陈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据说他临终前的体重，已经由原来95公斤锐减到了45公斤。

       老陈走了6个多月后，我听说了这么一件事情。更让我为他扼腕惋惜。他去世后，天津外贸机构收到了一笔外资银行转来的数万美元的巨款。经了解，那笔款属于老陈解放前做的最后一单生意的佣金收入，由于新中国的成立，中断了中外的金融联系。外国银行在了解到实在无法将老陈的佣金汇达本人的事实后，只好用那笔代保管的资金投资了一些债券、股票等金融产品。经过40多年的反复投资，那笔本来数额不是很高的佣金，居然利滚利，就增加到了这个数儿。据说这笔钱并没有给到老陈的家属，因为那笔佣金是付给老陈原来那个洋行的，而那个洋行早就变成了我们后来的外贸公司。

       老陈是个能人，而且是个经历风雨，处变不惊的能人，他学识渊博，待人和气，对待职业和工作一丝不苟。平日行事低调。不浮夸，不炫耀，不抱怨。别管周围世态炎凉如何动荡变迁，别管外界的变化如何对他产生不利的影响，他始终信守着自己的原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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