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花样女兵,就像向日葵追寻太阳,崇尚军营的美好。而人生偏偏是一个在灾难中不断塑造自我的过程。今天,她们芳华褪尽,却依然守护彼岸的自己。
------题记
春深,我沿着蜿蜒的燕山山脉,穿过层叠的雾峦,再次回到空六军军部旧址-----河北党峪。
四十载前尘如梦。眼前的景致让我恍惚和迷失。当年的营房、操场,已被苗圃、庄稼替代。四周山色葱茏,空廓寂寥,连莺声都显出了苍老......
我在曾经工作的地基上站立许久。那些温暖的往事,早已被时间侵蚀,明晃晃地洒落。那些安放于此的青春梦想,芳菲年华,困扰的心结,又恰似身旁的老梓树,把皱纹刻上了额头。只有满目摇曳的青苗银光点点,倾下如素锦,仿若电影《芳华》里的背景音乐缓缓奏起。《绒花》紫色梦幻所营造的浪漫物语,神秘而不可喻。
隔着树梢望过去,熟悉的营区,错落有致的简易房,还有漫山的酸枣和半坡上的斜阳,都一如往昔地复活过来。此时,你若轻轻倚附树干,侧耳便听到舞剧《沂蒙颂》倾吐一串串长音,跳转扬落,合着那群花样女兵的舞步,慢移旋转在这春日的黄昏里。是“芳事阑珊三月时”?还是“春愁惟有落花知”?不得而知。这出戏,演了四十年,可今天再看,怎么就与先前的不一样呢?循着高高音阶,原本的卷舒藏露,委婉含蓄,都已无法吟味,像是多少曲折随着思绪流淌。哦,原来是《芳华》电影里的画面呀。怪不得有点熟谙,又有点陌生,还有那么一点不同的风情呢。
于是,这珍藏和亲历“7.28”唐山地震惨绝人寰苦痛的军人无法安放的哀伤,以及沉重背景之下充满青春元素的图景,阳光帷幔背后所呈现的凌厉人性,充满血腥的战争场景,均在相同的时空相遇,并飘飘然地来到我面前。这兵血交融的美丽邂逅,不管是哪个版本的军营,那里都有人物情感的碰触,也有厚重之爱的回顾和感恩,更有经历者泣血涟如的叙述。然而,风雨过后,留在那里最有说道、最具意象的还是那些铭心的故事吧。在这写满浓情的部队旧址,隐约走动的不管他们身处困苦的赈灾之区,还是心怀家国大义慷慨赴死的战场,如今却都已成为空中飞鸿的远影,淡如林中袅袅的轻雾......
《芳华》是大片,故事内容及拍摄地点亦或影评文章早已为人熟知。然而当我真正坐在电影院,与故事里的人物相逢,还是被他们的时代风貌以及清丽、含蓄的气质所打动。那些浪漫的场景、美好的情怀,把我带回过去的时光。那些或深或浅关照社会现实的故事情节,以及不能令大多数年轻观者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去解读,而热捧的“另一个次元”的分析又忽视影片的政治隐喻,无不给人留下小小的缺憾之美。我女儿在我先看,她说,除了看到我爸妈年轻时候的动态图影,更多的是与阶层固化相关的各色脸谱。我不禁愕然。侧目便看见镶嵌镜框的帧帧温润古朴的黑白军装照片,浅浅微笑正对应银幕上的英气芳华呢。作为同时代的女兵,我无法言评故事人物的虚拟或真实,但我相信这赞美一段年华的记录会像Popstar那样,层层相叠,不断产生新的视觉。故事中人性的倔强,退让和成全,失望和委屈,以及不同色彩渲染的情绪和环境,这一切都将在未来岁月中,慢慢转化为我心中最澄澈的美好世界。
我的思绪从电影画面移开,随流动的新绿默然行走。绕过通信营旧址前的那棵老梓树,越过1号洞库的洞口,就进入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只觉得背景隐隐,呼之欲出:军务处、机务处、作战处等;往下走是首长居住的地方;再向右往前是干部处、直政处等;向左往下是收发室、打字室、卫生所......四十年来的记忆坐标,梦的场景,每一个办公室的名字都可串成回音的长廊。回瞻可敬的首长、同侪的战友,心中难抑孺慕耿耿、念之怯怯之情。然而,为我魂魄收惊解厄的,还是安卧指挥所洞库下一片青麦腹地的那座“7.28”烈士公墓。时光的力量,无不渗透矗立的石碑,碑上字迹的墨色已在凛冽季风里淡去,而它所持有的深重却令人感到难以承受之重。墓园边杜鹃花一边盛开一边凋谢,交替生死,隐喻生命流逝和往生秘密。我俯身拜谒------空六军的军人、家属,依稀还能听到隐约流动的悲痛气息,还能捕捉到永不归来的魂兮。这种绵延的幻境与凝固的画面形成一种张力,让我悲从中来,泪由心生。就连手中捧着的白花也闪动盈盈的露,那是如泣如诉的风吹过。长歌当哭,那个归行矩步之外的灾难岁月啊......
(一)
十八岁那年的敏感与脆弱,是过不去的夏天。地震来袭,驻于唐山新市区的空六军军部瞬间沦为一片废墟,四百多人罹难。七月本是敬畏上天的时节,天地人本是相互衔接如环无端,究竟哪方破坏了整体循环中的脉象呢?这天崩地裂恐怕是女娲炼五色石、折神鳌爪也无法弥补的吧。震后第一场雨,从残垣里沁出,与鲜血泪珠连缀成片,融为灵魂之殇。而空中漱漱的雨声,却是英雄美女高东丽轻换战友的名字诉说不舍的叮咛。地震发生的刹那,当班守机的她首先想到的是通过有线电话报告、传递信息,而不是逃生。尽管她身前的守机台结实宽大,下面空隙足于容身,只要弯腰躲避即可脱险;尽管她身后一米就有一张值班床,钻入床下即可缓冲。然而,当战友扒开瓦砾找到她时,映入大家泪眼的是:左手缠绕插线,右手攥着接线头向前伸着,整个身子端坐,脸部被挤压朝外,嘴角鲜血流出。而机台上的插孔却精准地指向有关部门。原来她牺牲前,正在为把地震消息传出而操作......
从瓦砾里挣扎出来的空六军军人,除了自救互救,就是维护稳定,尽快恢复工作。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不顾头部重伤感染的战士杨刚,炎夏里戴着棉帽,硬凭双手刨挖救出五名战友。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不顾浑身伤痛的参谋张佩民,在震后的雨夜,用生命守护埋在废墟下的机密文件。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不顾腰椎重伤的小车司机任鸣,忍住剧痛艰难地爬上吉普车,有一只手压在右腿上助力踩油门,凭毅力把李副政委送到唐山机场。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无所畏惮的女兵阿桂,艰难爬出倒塌的房屋,军装无从找寻,顺手抓起白色的床单缠裹身上,前露肚脐后露腰,俨然一副“时尚”的装扮,径直奔向指挥所。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忧国忘身的首长夫人徐同联,穿着血染的短裤,两条腿红肿,满身是伤,正由儿子搀扶,照料着失去父母的孩子和病重的伤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信念是什么,只知道那些不眠之夜,他们抬头便可辨云识星、听雨闻风,还可感知夏日的慧觉和相依的力量。
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呈现令人惊惶的天象,仿若日月星辰的定位亦成镂刻的字模。然而,空军唐山场站航行调度飞行指挥团队,注定成为长空里最潇洒的行草大家,辉耀日月星辰的神话。灾难后的机场通讯中断、航行预报失灵,处于瘫痪状态。他们仅仅凭着耳听眼观、手掐话筒,竟然为唐山架起空中桥梁,为唐山开辟再生大道。那些运出无数受伤者、进入无数救灾物资的飞机,从容起飞、优美降落,竟然像一只罗盘上的指针,接受神秘的磁场牵引,从每一步艰难中敏锐地寻找到准确起落的位置。不敢相信,世上的磁针有哪一根能经受住这种魔性考验而创造航空史上的奇迹呢?
这些立体画面,与《芳华》里的滚滚硝烟、模糊的血肉,以及战士高昂的头颅、异常坚定的神情不无相似之处。“军人、国土”这些伟大的概念,倏然从我脑中叠过,感到一种精神的力量。我人生之初最有意义的启示,正是从赈灾现场采撷的这些片段里,认识细微里的高大。然而,生命脆弱与坚韧,也只有经过耳闻目睹,非常规体验,才能洞见肺腑。如此,世上每一种生命之外,都存在着本体联系,这种联系使之生命之生之灭,只是顷刻。这种见证死亡和生命的变数,让这些军人的哀伤直指云天啊。而大自然又无时不在传授新生的秘诀,让这些军人的内心升起生命的太阳。我仰望营门前那棵树冠低垂的国槐,俯视挣扎废墟缝隙的月季,用希望的眼睛谛视这个世界,不禁默默念起勃兰兑斯的词:“这一年,我跳动迅速的脉搏,所被遏制了的青春朝气,一定会像《圣经》上的禧年一样,重新获得家园。”
(二)
当《芳华》里的女兵陶醉于《草原女民兵》优美旋律而翩翩起舞时,空六军军部已由唐山搬迁至党峪。我们在这个距离唐山市六十公里的偏僻山沟的层层梯田上,搭建起大大小小的简易房,安营扎寨。影片里的女兵,扛着枪,迎着旗,挺胸拔背,目光如炬,神情笃定而刚毅。长焦镜头下场景饱和的时代元素,深味可品。没有唱词,没有特写,只有演员对于画面的倚仗,借助她们的形象神采,还原对军人的珍重。这个时段,一切都安稳下来。我们重新回到紧张而规律的生活。就像银幕背景逐渐转暗的舞台,角色蓬勃在戏里。我们女兵却早已聚合思绪而按部就班。平时除了理论学习,还有业务训练。阳光从营房檐檩缝隙倾下,耳边响起清亮的鸟声。轻轻倚门窥视,她们心无旁骛:电工学,载波学;仪表使用,机器调试;机务站全线配合等。侧目望去,官兵之间肃然而亲融,军装上领章闪闪发亮,一张张年轻面庞上,写着执著和追求。载波站朱民义站长是我见过的最深情的面孔,她耐心和蔼的背后,却有不容懈怠的力量。她讲解机务站与保障指挥所、雷达站、航空兵、地勤飞行安全的关系,尤其强调保障线路的畅通重要性等,至今还萦绕耳边。而那时对电压(u)、电源(e)电势方向常常混淆,现在想起还心存余悸呢。感谢她用数字和公式帮助学员建立一个抽象世界的程序,使之从算术层次进入物理的境界。她敏锐迅捷的思维,条分缕析传授风格,带着淡淡的江苏口音那么协调地回荡在柔和空间里,又悄然落到宿舍门前幼小的树苗上,那排等待青荫的梓树啊。
春日和暖。美在这里被打磨成一抹抹军绿,透着英武之气,也洋溢婉约风姿。营区边的玉黍地,绵延的山峦,散发酸枣花的清香。它投眼而来的翠色,附耳而至的清风,无一不是对我们的宠爱。我们身着《芳华》同样的65式军装,珍惜同样血气方刚的友情,享受同样东方式的爱恋,陶然拍下一组组照片:《我是海燕》《花样女兵》……这是一个把青春记忆研磨得很细很细的地方啊,我们像身边盛长的玉米穗的流苏,把美演绎到极致。就连《芳华》里的光影、色调,人物侧脸面朝光源的方向,以及隐含内心渴望温暖的爱意,都如出一辙。而极致完美,却是眼前漫山遍野的花儿,洁净恣肆,花期慢长......
盛夏的黄昏有一种将散未散的离情。那群花样女兵渐渐恢复我见犹怜的稚心之美。不管身着粗布白衬衫,还是蓝色短裙,亦或绿色解放鞋,都能荡漾起梨涡浅笑的俏皮,芳华绽放的喜悦。此时的营区喧闹而浪漫。山下操场的跑步声带起高高的扬尘;篮球比赛响起助威呐喊声;通信连的拉歌声此起彼伏:“交城的山啊交城的水......”连燕山的气韵都氤氲青春的味道,所有的兴奋和幸福都不请自来。那群平时言行皆须范式的女兵;那群岗位训练和劳动场上都要拔头筹、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兵;那群能像男兵一样,轻巧翻过解放牌大蓬子卡车高高挡板,纵身跃入蓬内任凭卡车驶过山路颠簸摇晃而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女兵,此时都蜕变成为墨迹中的静约,每一根线条都有分寸地运用,透出思之不已的情调,轻轻飘散夜幕中.....
秋风漫过窗纱,轻抚女兵整齐的内务、有棱有角的被子、洁白平整的床单。宿舍有值夜班的室友补觉,她们说话窃窃耳语,走路脚步轻轻。体贴是彼此心头散开的发丝,依偎蔓延,轻轻拍打睡梦中丝绸般微波,落成朵朵隐形暗花。房后的果树燃情,怜人的红意就荡漾在默然相望之间。集合铃声响过,女兵们沿着营区小路向简易礼堂走去。礼堂与绵延山峦相依相望,幽静山谷与油毛毡房顶相映出自然邃密的意境和生命的坚挺。简陋舞台的中央流溢着玉黍成熟的甜香,淡淡又满满。女兵李淑华独唱的《绣金匾》,情感细腻而真切,曾那么细致地敲击我的心。双人舞《沂蒙颂》的音乐、舞步,熟稔疏淡的连同故事的细节。“蒙山高,沂水长......” 飘撒的衣袖,跳跶的长调,逶迤的线条,悠远穿过时空的清音。只是唱词的咬字归韵还留在七十年代,且轻且慢。演员倾情表达歌曲、舞剧的灵魂,懂得赞美时代的歌舞所具有的高度。那些念念不忘的场景,就在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影片《芳华》提取和唤醒。当我看到影片中交叉剪辑的舞蹈画面、泳池边纵身跃动的曼妙身姿、撕毁的军装照片、晾晒的被戏谑的内衣,以及歧视的言行、精致的利己,仿佛活在一个无物之阵里浴血沙场,哪有简易舞台上的和谐潇洒、防震棚里的朴实无华。同时代的军人,影片里的人物或许无法抵挡阶层固化的渊薮,就像我们无法舍弃清浅淡然的人生。然而,我还是从影片虚拟的世界中,看到时代特有的信念感情、以及冷酷惨烈的画面所寓意的美好。我还是从现实军营里,看到亲历地震的女兵无处安放的哀伤。就像军部浴室流动的淙淙水声,饱满的水珠,甜甜的气息,以及女兵充盈的青春,还有帷幔背后秘密的心事,以及她们身上因地震留下的道道伤痕......这一幕镶嵌柔光金边的丽人物语啊。她们美丽的笑容,眼睛明亮的光,到底隐含多少难以忍受的疼痛?包含多少时代的深沉意义呢?
冬日夜长,寂寞清幽的月光纤尘不染,恍如一盏灯影,惹起万般乡念。丝丝冷风从简陋的窗棂倾进来,让我体验北方的寒凉。天上星星平静而明亮,不经意就悠然入梦。只有门前的梓树还醒着呢。清晨,《芳华》里的男主从北京出差回来,梢来战友父母带给的物品,沉甸甸,满盈盈。一个个响亮清彻的名字,惊醒梦中的我。我起身端坐窗前,梦里脉脉乡情,被一只略带冷意的手牵引,心微微潮湿。此时窗外浅黄色树叶簌簌而下,恍然与梦中散落的梓树花线形蒴果乍然相逢。曾经背诵的《诗经》:“维桑与梓,必恭敬止”,瞬间化为思乡怀亲。我用珍藏的红色碎花小方手绢,将圣洁的六元津贴费/月,恭敬地包裹、规整地卷起,谨慎地放置木桌抽屉,待攒够几十元,买毛线织成毛衣、围巾,连同家书一起邮寄给母亲。那时,伍圆、壹圆,伍角、贰角,就是大票呢,几乎见不到拾圆。只有浅黄色的壹分和豆绿色的贰分笑吟吟地那样令人爱不忍释。我珍惜每一分钱,就像热爱部队生活的每一天。然而,当我看到《芳华》里的女主角,捧着父亲的信而伤心痛哭时,顿然觉出现实背负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感。影片里父亲若隐若现的影子,映照我母亲独行家乡古镇那个门前竖立墨绿色邮筒的邮局,领取我寄回的钱物时轻快的脚步。并隐约听到她默然念叨我离开家乡时,梅花细香微度,而眼下布谷鸟正咕咕地歌唱,不觉已三年。而那些零碎的小钞票,变为穿戴亲人身上的毛衣、围巾等,母亲是不是有着满满慰藉呢?多年后,母亲身上那件毛衣虽然褪掉美丽的宝蓝色,却依旧那么熨帖,它是栖居母亲心上的一块暖,包裹着七十年代最华贵的衣衫也难以比拟的沉重,成为我的成长、母亲幸福的见证。
皑皑白雪渐渐融化,它以无声的奉献和慈母般的给予回馈大地,也消解最初对酷寒的恐惧感。门前地炉袅袅轻烟像一串串问号,顺着发出嫩叶的树枝逶迤。户外水池的水龙头黑色防冻皮管变得柔软,旁边贴的纸条:“龙头别关紧,长流水”不见呢?漂洗的衣服晾晒铁丝上不再冻住站立起来。党峪山下翻动绿意,又一个春天来临。
时光如剪,爱无边。
我们牵手走过四季,一起迎接新年,迎接每天太阳升起,在点滴帮扶中度过每一天。
(三)
《芳华》送别的歌声久久沉寂后终于响起,感伤的旋律令人垂泪。带有时代印记的曲子,正如“铮铮铁骨绽花开,淋漓鲜血染红它”的人物再现。我们经历了同样成长的欢笑与泪水交织、充斥变数的人生命运、以及灾难后相惜相怜,最终栖遟于那些长眠瓦砾下的军人,深陷沼泽中的战士------血泊里的颤栗,战场上的不屈,所筑就的历史层叠,积聚起的一个个生生不息的能量场里,缅怀、警醒。
《芳华》人物结局温暖。一代人的芳华,随着清丽镜头慢慢褪去。然而,我又折回寻找什么呢?寻找生命与部队的那个“结”?还是结儿所绾成的悲喜交集投影生活寓言般的牵绊、困顿、自扰?
怀念,潜藏内心的疼痛。我常常打开“空六军战友网”密集的文字,细读《天上一日,人间千年》、《惊心动魄一瞬间》、《我和战友的小故事》、《没有平复的震颤》、《鉄鹰056》、《断裂带》等,聆听他们以最俊朗的军人姿态泣血地诉说......
怀念,隐喻人物的深醒。它着染燕山葱色草木,白云亲舍,凸显独有温度,细密温暖冗长的日子,并藏匿记忆琥珀,散发只有军人才能看到的光芒。我默忧常念当年那位可怜的母亲,因地震得不到儿子的消息急火攻心而在十天内,一口牙齿全部掉光,她才42岁啊。当年那位坚强的父亲,地震后踏上茫茫寻子路。从河南-----北京-----唐山----遵化-----党峪,一路奔波,经历希望-----绝望----希望,吃尽千辛万苦,只为生死一见。还有当年那位震后忙于警卫的战士,无暇顾及,写一张纸条顺请乘机外地治疗的战友按地址写信告安。接信后的父母该是怎样的喜极而泣,激动万分啊。多年过去,那位母亲已是年逾八旬的老人,那位父亲已不在人世,那位警卫战士早已离队,然而我依然能碰触到他们焦虑而细软的内心。那些时间留下的痕迹,那些被时间湮没的痕迹,足以影响我个人精神的构建而又感恩这些遇见。如此,军人父母影像,已然成为一个永恒而忧伤的存在。
怀念,深埋生死的秘密。而那份悲苦担当,注定只能独自品尝。它挑破空六军领航处李永德副处长生离死别的沉重,赋予死亡庄重的仪式。“7.28”烈士公墓敬建时,他把写给妻儿的信件和钱物连同妻儿灵魂一起归于尘土。信物话长、意沉,更像一个余生者对亲人的祝福。从此,他常常夜不归宿,或端坐公墓前,或绕着公墓慢跑,嘴里念念有词。重重阻隔的生命之门,蛰伏着无数的神性。那般长久的阴影和疼痛,就是逝去亲人的灵与肉......
“无明所系,爱缘不断,又复受身......”切不断的牵挂,必定一次次回头。
这个暮春凄美与花香相融合的最后时光,对于曾经的老兵,该怎样与它依依惜别?我伫立老梓树下,看稠密花瓣缓缓零落如流殇,才恍然觉出:空六军真的渐行渐远。封存的1号洞库,布满岁月的网格,只有摇曳洞口的新草像古旧厚重大门上饕餮门环,仍然守护昨天的故事。洞前草虫依旧能找到往年的罅口,安然筑巢,我却不能再次走进它的胸膛。“7.28”烈士纪念碑借助高天长风,发出深沉声响。石碑冰凉的时间感穿过手掌,暗示黄昏里的凋零。这新与旧、存在与消失,以及苍老中的高迥意象,让我体味无言的深刻。
党峪,这本卷书啊,因了《芳华》而细细翻阅和诵读。调和过的虚拟,真实的军营,两者并行而不悖。它留给军人圣洁念想,是永远不可分享的秘密。那顶娇媚的无檐帽,那套简约热烈的军装,那枚闪亮的红五星,惟其轻抚依恋和珍藏。它的主人会像住守星河之畔的仙女,常常穿戴起“美丽羽衣”临水自照,久久凝注自己的青春......
春犹在,何处不芳华。
方华敏 江苏省作协会员。作品入选散文年选读本、《中学生阅读》、《新作文》、高中语文考试试卷、高考语文模拟试卷之现代文阅读。有多篇作品发表《中国文化报》《雨花》《翠苑》《牡丹》《散文选刊》等报刊。著有散文集《年年此时》。